长乐

卫all/霍all & 卫霍无差
爬墙了……

【卫/霍】火中栗(上)

*亲情向√


卫大夫推开家门,被迎面的夕阳余晖照得眼前微花。和金红日色一起奔来的是一道穿着短麻衣的小小身影,以及卫大夫梦里耳边都会反复回旋的熟悉呼声:“舅舅舅舅,舅舅,舅舅,你回来啦!”


长安居,大不易,京城地价高昂,卫大夫雅好节俭,宅院的大小有限,而外甥奔袭速度的增长实在无穷无限,一遍还没喊完,眼睛亮亮的小小少年已经跑到卫大夫面前。


卫大夫当年能被录入公主府骑奴的队伍,大半是靠一副卓然翩翩的好相貌,外甥像舅,隔三差五跑到舅舅家里“给舅舅送好吃的”的霍去病也生得头发乌乌、两颊圆圆,又因三天两头到处翻墙越桓、登山攀树,晒成了好一枚能蹦能跳、会说会笑、满浇了整勺蜂蜜酱汁的江米团子。


蜜汁团子双手的袖口都高高挽到肘上,举着藤编的小筐,在卫大夫面前利索地一个急停,笑出满口小白牙:“舅舅看,新摘的栗子!下午我敲了好半天的刺!”


卫大夫早看见满地的青色刺壳残骸东一处、西一处,心中特别体恤外甥的辛苦,连忙一边抬脚蹭上门,把外穿的袍子先解下来换了家常衣服,一边猿臂轻舒,把灰扑扑的蜂蜜团子捞起来半抱拥在怀里,笑道:“极好,去病十分厉害,今晚咱们就烤栗子吃。”

 

他虽这样说,秩比千石的高官夕食倒不至于只有栗子,太寒素,舅甥二人又都是长个子的年龄,顿顿离不得肉,洗了手脸之后,一人分一条羊腿,配上三两个小菜,卫大夫还用小刀剃肉下来慢慢吃,他外甥已经抱着啃得嘴角油油,只凭着这些年逐渐丰富起来的经验,暂时还没蹭到满头满脸。


霍去病刚能吃羊肉时还是个只能自己满地乱爬的小崽儿,因为乱爬的本事太过高强,吃饭时往往被厚厚的襁褓裹住了手脚,限制了发挥,只能扭起脖子跟着小匕首上一大条油滋滋热腾腾的烤肉左右摆头,微微张开的嘴边缓缓坠下丝丝颇可疑的液体。


他忍够了仰着头等舅舅箸上那一小条,刚长到能自己抱起羊腿的年纪就绝不肯再看着舅舅给自己切肉,虽暂时“还没到能用匕首的年龄”,也暗自在心中发狠,等长大了一定要“亲手给舅舅剔肉”,“绝不让舅舅动一下手”。


卫大夫官做得好,饭也吃得快,没过多会儿就把羊腿上的肉剃下吃净了,他牙口好,于是悠然削下骨节处的筋膜嚼碎吃掉。霍去病那条羊腿是提前削剃出两头腿骨方便他抓牢了啃,份量小些,蜜汁团子下晌挥舞了好一阵子石头,吃起肉来猛撕狠咽,竟不比卫大夫慢多少。


卫大夫吃下一整块饼,意犹未尽地又撕了大半块,慢慢蹭着盘子里滴下的羊油,霍去病也抹抹嘴,拿起剩下小半饼,擦尽自己手上的油,吸吸鼻子,把饼叠攥成小小一团,囫囵塞进嘴里,两腮鼓鼓地嚼。


“去病,擦了油也要再洗手。”卫大夫此时尚未显露出用兵时料度敌军的天赋,猜起养了八年的蜜汁团子的心思却没有不准过,霍去病悻悻地抓了点澡豆,用铜盆里的清水搓过手,在后襟上左右蹭干,又扑到卫大夫面前,扬起脸,一叠声地问:“舅舅今天累吗?我给舅舅捶捶腿吗?”


霍外甥之心,卫舅舅皆知。问舅舅累不累是已经说出口的真心话,想吃舅舅烤的栗子是还没说出口的真心话。卫大夫看着平时能被消掉大半盘的盐煮豆今晚还满满当当,哪里猜不到腿上七拧八拧的蜜汁团子是什么想法。他心里叹口气,倒也没怎么后悔前几天那个野外篝火烤栗子的睡前故事,抬手拍拍霍去病的肩背,笑道:“哪里就累了?你下来,咱们去厨下煨栗子去。”


“舅舅最好了!”蜜汁团子欢天喜地蹦下矮榻,几步跑去拿来他宝贝的栗子筐,颠颠儿又转过来等着卫大夫穿鞋。彼时虽有“君子远庖厨”的讲究,卫大夫出身寒微,素来存有有向贤效君子之心,并没太时时把自己就当君子看,他一手拎起藤筐,一手半拎起外甥,转过几间房就到了灶间。


刚吃过夕食,霍去病又弄了一头的灰土,灶上还用大陶罐烧着水预备他晚上沐浴。卫大夫四下看看,挑了个装鱼买鱼的结实铜盆,用火钳在灶下来回拨出一小块空,回头要拿藤筐时,正看见霍去病在连牙带手、面目狰狞地对付一颗生栗子,脚边还有半个满是牙印的栗壳。


新出的栗子没有风干,难得剥皮,十分能绊住蜜汁团子的手脚,卫大夫又专门抓出一小把生栗子给外甥打发时间,把剩下的倒进灶间火中,拿铜盆全部扣住,方才不太讲究地坐到外甥身边,拿火箸远远地不时拨一下火。


霍去病半低着头,一边掰栗子壳,一边百忙之中侧过脸抽空问道:“舅舅舅舅,干嘛要用盆扣上啊?”


卫大夫又添了一根柴进去,道:“栗子烤熟了就爱到处乱蹦,仔细炸伤了你。”


“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伤到!”蜜汁团子十分豪壮地一挺胸,眨眨眼,又用力补上一句,“我也不爱到处乱蹦!”


“到处乱蹦”这四个字是上次卫少儿气狠了说的,霍去病自觉“已是快十岁的大人”,对这评论有十二分不服气不满意,时时卯足力气要现出大人样子出来,今天卫舅舅本是无意一提,他觉得受了小觑,忙放下手里的栗子,坐直了表功道:“舅舅,我上午都很乖,看了一上午兵书!”


上午很乖,下午乖不乖半点不提,卫大夫心知外甥必然要说“下午忙着给舅舅敲栗子吃,也乖”,绝不会主动交待栗子是怎么摘来的,便不费那些口舌,只含笑考校他今日当读的篇目。


卫大夫自己开蒙得不早,对外甥的学业就格外上心,头几年更是自己白天学完,晚上对着外甥或念或背,成丁和幼童的学习速度毕竟不一样,卫大夫于文法一途虽离大儒还远着,检查促导霍去病的学业却是有余太多,如今的兵书更是在白日里夫子讲的《公羊》之外又专给霍去病开的小课。武人写的兵书,内容艰深,用的字却不很难,正适合粗通文字的小孩子一边温习学字,又能开始学些兵理。卫大夫当初被外甥天天念叨着“好容易认会了字,要舅舅单独教我个不一样的”,也挑了诸子一一试过,唯有兵书对了霍去病的胃口。


也幸好选的是兵书,卫大夫早就暗自笃定了军功博封侯念头,教起兵法来也不用额外准备,他就着灶前的灰粗粗划拉了几下,勾勒出山形水纹,就势和外甥一问一答起来。本朝边事与以往不同,自白登之围后,因马畜不兴,数十年来卑辞厚礼以贿匈奴,攒家底攒到今上手里,方决意大开兵伐。匈奴所在,草原戈壁朔漠无不是辽迢遥阔,前几代的谋臣战将们策画出骑兵破敌的大方要,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大出北疆。


卫大夫教外甥也以骑兵之法为主导,并不单独一卷,以孙武子的兵法为概要,常常也添数札吴子、司马法,更多引的是淮阴侯所编的兵书战例。今日问的便是大名鼎鼎的“背水一战”,来回查问了地势布兵后,卫大夫照例问道:“如果是去病带兵,会怎么安排呢?”


霍去病捏了捏手上啃到一半的栗子,皱起脸,道:“自然也要先厚置金帛贿赂探子,淮阴侯连人家用没用李左车的计谋都一清二楚,想来必然撒了不知多少耳目进去。打仗哪能傻得耳目闭塞呢!但让新兵弱卒去背水战,也不是随意就能做到的。”


他摇了摇头,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气馁之意:“既然那个成安君自以为是义战之兵,又担心避战被其他诸侯轻视,我就先派人写战书去约战。我带的是新兵,难道他就兵强马壮吗?等他列好了阵出战,两千轻骑,够我冲到他面前了,敌首一诛,其余杂兵们自然望风而逃。”


“不错,成安君解决了,可赵王领着数万残兵,退守营垒不出。”卫大夫笑眯眯地在地上划了几笔,“你好不容易联系上的探子说李左车受了些小伤,但没有大碍,再休养几天,也能来断你的粮道了。”


“啊?”蜜汁团子顿时皱成了蜜汁饼饵,他咬着腮帮子想了会儿,手里的栗子被捏得变形,屑渣都落在前襟下摆上,方答道:“赵王退守,又是残兵,想来胆怯,我夜里吓唬他去。头几次都是假擂鼓,李左车受伤得躺着,哪能时时去安抚士卒?等他们都又困又疲惫了,我带着轻骑趁夜劫营,抓住赵王,残兵再起不了什么乱子。”


卫大夫心里满意,脸上并不显露:“冲不到成安君面前,抓不到赵王呢?”


“舅舅,我马快!今天从城门口跑到快骊山脚又折回来,才不过……嗯,”霍去病言语一顿,两颊连着脖子一起透出红色来,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自知失言、满心羞恼,他低下头,闷闷地说道,“才不过一个多时辰。舅舅,我待会儿自己去站马步,行吗?”


“站过戌时就睡觉去。”卫大夫举重若轻套出实话,也没打算狠手惩罚,究竟说来,骑马不是坏事,京畿一带也还安稳,只单论出门乱跑这一桩错处,霍去病夕食吃得饱足,站个马步正好消化消化——远好过半夜里听瞪大眼睛的蜜团子说“舅舅我饱得睡不着”。


他拾起火箸,挑开烧成银灰色的木柴,看着垂头丧气、栗子也不吃了的小小少年,心里又有些不忍,用随身的小银刀削去生栗壳,自己先尝了一口,果肉紧实微甜,确实是新摘栗子的好滋味,正想着怎么引霍去病主动来吃,灶下的铜盆上忽然一声脆响,舅甥二人同时抬眼望去,只听得劈劈啪啪又是好几声。


“舅舅,栗子熟了吗?”霍去病伸着头去望,被烟燎到额前碎发,又赶紧缩了回来,好在九月底秋气已浓,没有烫到。


他目光仍然紧黏在盆上,侧过半边脸,吞了一口唾沫,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,“现在可以掀开吃烤栗子吗?” 


盐煮栗子他早就吃过,栗实粟米同煮成羹是牙口不好的阿媪爱吃的,他尝过,却不大喜欢。这种煨栗,还是“刚拨壳就烤出来的栗子”,想来应该是别样的美味。听着劈啪不断的响声,一时间说漏嘴的羞恼也忘了, 站马步的惩罚也忘了,只伸着头,紧紧盯着铜盆,专心致志地在烟火熏燎气里寻找栗子的香甜味道。


他等了又等,噼里啪啦的脆响简直声声都敲在心上,脸上被熏出的汗都顺着腮边淌了下来滴在衣服上,晕成小小的深色水痕,终于听见卫大夫笑道:“都爆出声音,可以吃了。”


栗子又香又甜,无人不爱,只是火里烤久了的铜盆烫手。霍去病盯着在火箸下缓缓挪开的铜盆,正数着怎么和舅舅分,忽然听得卫大夫又说道:“你专爱一个勇字,勇是好的,舅舅也希望你勇而知方,兵势如火,片刻之间情势互易,能待到时机,勇才最有效力。”


“舅舅,舅舅说过,没有时机,就制造时机,”霍去病扬起眼,“我如果是那个雁门尉吏,一定先好言好色唬住单于,然后骗几匹快马,趁衅劫单于出营,那才威风!” 


这是马邑之谋的旧事,朝廷用王恢谋划诱诈单于来取城池,不意雁门尉吏太过畏死,将诸般谋划尽数告知单于,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。霍去病每每念此,因为年纪小藏不住心事,倒比他舅舅还咬牙切齿些。


他扬起小下巴,看了一眼卫青的神色,嘀嘀咕咕含混不清地念叨几句,又问道:“那些人就是太迟疑了,舅舅肯定有办法?舅舅肯定和他们不一样!”


卫大夫点点头,道:“士卒们哪能那么快就去和匈奴斗勇?大方略都是老将们规划好的,哪有什么要更改的,只是……”他伸手抚去霍去病额前一点灰痕,含笑道:“想来单于拥兵大出,家里多半无备,正适合多找些探子带些人去他老家,兵势如火,而我于火中取栗。”


“舅舅最厉害了!”霍去病半支起上身,眼睛亮亮地啪啪啪啪用力拍手, “舅舅最聪明了!这肯定把单于老家都摸光!让他回去鞋都没得穿!”


他用力吸了吸鼻子,美滋滋想了想单于没鞋穿、赤脚走在泥泞地上的倒霉样子,又念起灶下的栗子来,忙忙问道:“舅舅,那现在我也是寻找火不烫的时机去掏栗子吗?我好勇敢的!”


卫大夫迅疾如电展臂扼住外甥跃跃欲试的小手,哭笑不得,道:“哪里就要你上手掏了?咱们用火箸夹它出来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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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· 是很迟的生贺@未央 ,下半篇在这里 。


 · 兵法相关全是编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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